青丘狐話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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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狐話19
再次從如期而至的重覆幻境中脫離，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青銅門，秦影、秦祈、榮嬌三人不約而同地慌忙向後撤出一大塊距離，臉上寫滿慌亂和悚然，仿佛那是一頭怪獸，隨時可能暴起吃人。
“那，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榮嬌本想這麽問來著，但話到一半，看見黎明還站在狐妖“秦榴”面前，堅定地舉著那個洋蔥，突然又安心了。
“都別慌，時間來得及。”黎明果然開口，叫他們安心，同時也給他們解釋。
“之前你們不是也懷疑來著嗎？既然小蒔真的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沒幹，為什麽還要有‘楊蒔’這個角色出現在這兒。”
“就算是要添加一個更像是狐妖的角色來迷惑我們，讓秦榴的真實身份更不容易被註意，那也已經有一個榮嬌了，為什麽還要第二個？”
“而且，他倆到底是不是狐妖？如果是的話，為什麽秦榴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妖族身份，他倆卻都以為自己是人類，秦榴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拜月，他倆卻會下意識受到本能指引？”
“出現這種不同，可能的根源是什麽？”
“再而且，無論是人樞執行的秘祭還是獻祭一個人的補救儀式，都需要祭主或者神官來主持。但現在祭主死了，神官都消失了。”
“他們的死亡和消失都是副本的必然安排，不是我們導致的。——這就說明，副本是要我們用除了那兩種儀式之外的方式續上這門的封印……”
說著，她提示般地將目光轉向山洞內諸多圖騰柱的頂端。
榮嬌等三個人一直盯著她聽解釋，下意識地也循著望過去，於是看見那些雕塑：跳舞的人形、被釘成十字的人形，還有，狐貍……
除了那兩種儀式，副本裏唯一已知的封門方式，就是多年之前那位願狐大能用自己的神魂封住了門。
而現在……
“剛剛在幻境裏，門被撞開之後的聲音，都聽見了吧？——榮嬌，再給大家說一遍，當年你都經歷了什麽。”
“我……當時我作為外鄉人本來沒資格參與秘祭，我就在外面等阿祈。後來山洞那邊突然亂起來，我就跑過去看，看到有好多人驚慌失措地在往外逃，我擔心阿祈，就沖了進去。”榮嬌下意識地乖乖回答，“然後我就被一股力量迎面撞倒，暈過去了……”
說著說著，她自己也反應了過來，瞬間睜大了眼睛：“難道……”
她一直以為當時沖倒她的力量是黃泉之門打開後傾瀉而出的巨大陰氣。
但還有一種可能，當時那位願狐大能的神魂作為封印擋在門上，隨著繩鈴崩斷，他的神魂也承受不住，被生生撕碎了……
“當時大多數人都是驚慌失措地喊著快逃，發出意外驚叫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你，另一個是秦幽。”黎明肯定地向她點點頭。
“狐仙的神魂被爆發的陰氣撕成兩半，一半附在你的身上，另一半進入了秦幽的身體，十月懷胎之後，成了後來的楊蒔。”
“這就是為什麽你們會表現出狐妖的特征卻沒有狐妖的能力，也不知道自己是狐妖。——因為你們的確都不是完整的狐妖。”
這也是為什麽穆塔從始至終都感覺不到自己身體裏有多出來的妖力，進而無法確認自己的身份。
或許是因為神魂不全，所以妖力也跟著喪失了。也或許是因為，那位狐妖的妖力在神魂被撕開的時候恰好都分在了榮嬌的那一半，而作為一個普通人類，她感知不到自己有妖力。
“所以這個副本才叫‘青丘狐話’。不僅僅是因為殺死祭主的真兇是狐妖，更是因為副本真正的主角、真正的破局關鍵就是當初那位願狐大仙。”
“可是我們現在……”榮嬌剛想問現在應該怎麽辦，面前就多出了一本翻開的書。
穆塔不知何時已經走過去將《藥聖濟世錄》拿了起來，翻開早被折角標記了的寫有“百無禁忌丹”的那一頁，人站在幾米外，隨手一個風咒把書送到了她眼前。
這時榮嬌才註意到與“百無禁忌丹”寫在同一頁上的那個“神魂和合散”，因為制作方法極其簡單、限制條件極少而顯得分外惹眼。
見她明白了，風咒的方向一變，書又直直懟到了“秦榴”眼前。
——“神魂和合散”只需要藥聖符箓的灰燼和直系血親的眼淚，符箓是書中自帶現成的，實際只差眼淚。
而他剛剛親口承認，那位願狐大能正是他的父親。
“明白了？明白了就快點哭。——熬藥很快的，這樣你不會死，大家也不會，這個副本我們可以無傷通關。”
黎明一邊循循善誘地說著，一邊便從手裏那顆洋蔥上剝下一片，湊到“秦榴”眼睛旁邊，開始一點點地掐碎、掰斷。
洋蔥的氣味漸漸彌散開來，他的眼睛很快紅了一圈。
這時，好像剛剛才從劇情神轉折的震驚中回過味來、捋清了邏輯一樣，“秦榴”的臉上開始一寸寸爬上那種以為必死無疑卻又絕境逢生的狂喜，越笑越誇張。
他激動得連身上還爬著那些會令他陷入麻痹的小蜘蛛都顧不上了，掙紮著擡手就要去抓那洋蔥，好像嫌黎明掰得還不夠迅速。但手只擡起來一半，就因為那些蜘蛛而動不了了。
見此情形，穆塔便指尖輕點令那臨陣倒戈選擇效忠蠱王的道具大蜘蛛放開了他，黎明將洋蔥遞過去叫他自己掰自己哭，轉而和穆塔一起去架設煮鍋、焚化符箓。
然而就在這個所有人都下意識安下心來、放松了些許神經的時候，卻不想“秦榴”突然起身迅速跑向一個遠離眾人的墻角，同時發出一陣嘲諷、絕望、甚至滿是癲狂和報覆意味的刺耳大笑。
一邊笑著，他竟然毫不猶豫地伸出兩根手指狠狠戳向了自己的眼珠。
連黎明和穆塔都一時來不及反應，眾人就那麽眼睜睜地看著好好的一個人瞬間眼漿迸濺，臉上鮮血橫流。
劇痛之下他本能地聲嘶力竭哀嚎起來，卻又在哀嚎之間夾雜著越發痛快放肆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
“唯獨只有這個副本的懲罰不致命……哈哈哈哈，這種騙傻子的蠢話，虧你真敢一本正經說出口。”
“不就是怕我知道自己死定了，不肯救你們嗎……所以就把我當傻子騙，想看我救了你們所有人然後一個人死在這兒，啊？！”
“我告訴你，楊萱，如果你不用這種鬼話來騙我，不想著把我這個死到臨頭的人當弱智戲弄，我還真有可能大發慈悲送你們走……但是現在，我不！”
“擔心我自私不願意救你們是吧？這麽想我是吧？那就坐實好了！”
“我是活不了了，那就一個都別活！”
“哈哈哈哈哈哈……都別活！都踏馬的別活！！！”
他的情緒已經完全崩潰了，裝若癲狂地大笑大叫著，語氣裏帶著深深的不甘與怨氣，滿是對所有人沒來由的惡意。
那股惡意實在太過明顯，以至於連他瘋狂叫囂著指責別人先把他往壞處想的說辭都更像是個報覆所有人、拉所有人墊背的蒼白借口，而非真的覺得受傷害，覺得委屈。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一向主意大行動力也強的黎明難得地呆住了一回，一時理解不了他這走位歪曲的腦回路。
——為什麽說這個副本的所謂“懲罰”應該不致命，她覺得自己已經解釋得夠清楚了……
也是在這微一楞神的功夫，癲狂發洩完了的“秦榴”便已經不知從哪摸出了一把道具匕首，像是要逃避眼窩的劇痛、逃避即將到來的更加痛苦的死亡似的，毫不猶豫地狠狠向自己心窩刺去。
噗嗤一聲，熱血飛濺，屍體緩緩到底。
“………………”
片刻死一般的寂靜之後，榮嬌顫抖著問出了那個致命的問題：“我，我們……現在……怎麽辦……？！”
血親的眼淚不會有了，“神魂和合散”也不可能做出來了。
那豈不是，他們都註定要一起死在這裏？！
話音未落，宛如要證實她心底升騰起的絕望一般，“砰”地一聲巨響又一次從青銅門另一側傳來。
這次，他們沒再被拉入幻境。
所有人都清晰地看見黃泉之門被撞得向外側鼓起，兩扇門扉之間已經隱隱漏出一道窄縫，繩鈴被崩到最緊，顫抖著發出尖銳的鈴聲。
門後膨脹到極致的巨大陰氣這次沒再沖撞不成便縮回去，而是開始不斷地一下一下撞擊。
擰成麻繩的幾股纖維在一次次重擊下開始一點點崩斷。
副本結束的午夜十二點，正和封印最終被撞破的時間一起，正在隨著死神的腳步一起寸寸逼近……
“啊啊啊啊——！！！”
巨大的死亡恐懼之下，榮嬌不由得發出一聲尖叫，慌不擇路地轉頭便往山洞外跑。緊隨其後，秦祈和秦影也下意識地被帶動起來，跌跌撞撞地向外奔逃。
他們當然知道，一旦黃泉之門被撞開，觸發了副本設計好的死路，他們無論逃到哪裏都難逃一死。但在那樣的時刻，求生畏死的本能依舊讓他們下意識地想要逃離那致命的危險，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生還可能，哪怕只是能多活幾秒也好。
然而就在他們向外逃的同時，一道身影卻逆著人類的本能沖向了那扇門。
黎明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撞向青銅門，生生將已經打開窄窄一條的門縫強行撞關回去，繼而張開手臂一手一個死死抓住掛著繩鈴的那兩根尖錐，將自己的身體呈十字形掛在了門前，封住不斷有陰氣滲出的門縫，咬牙抵擋著一次次撞擊帶來的撕裂般的疼痛。
她的身體暫時緩解了繩鈴承受的壓力，繩子崩斷的速度暫時停止了，但顯然不是長久之計。
以身封門的同時，她發出一聲斷喝：“竹子！”
話音未落，已經跑出二三十米的榮嬌便覺後背猛地一涼，繼而是一種陌生的、冰冷而尖銳的痛。
她下意識地低下頭，在頭腦完全空白的巨大驚懼中看見，自己的身體被許多條半透明的血絲刺穿了，血絲的尖端從前胸紮出來，微微蠕動著，像邪神伸出的腕足，也像某種強大昆蟲的口器。
緊接著，巨大的疼痛混合著抽吸感自體內鋪天蓋地而來。
“啊啊啊啊啊！！！”
從未受過多少痛楚的女學生瞬間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痛苦之餘，還有獵物面對捕食者般的、極致又本能的恐懼。
那種感覺，就好像有無數只貪婪的蟲蛇在體內將什麽原本長在她身上的東西生生撕咬下來，再吸出她體外，吞吃下去……
好在這詭異又劇烈的痛苦只持續了短短幾秒。
幾秒之後，那些血絲倏然抽回，她的身體則像被抽了全部骨頭一樣徹底癱軟，委頓倒地，連動動手指都幾乎沒有力氣。
她看見“楊蒔”的身周縈繞起一層肉眼可見的、發著幽光的氤氳霧氣。
霧氣之中，他的頭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對半透明的狐耳，身後是八條同樣半透明的尾巴。負手而立，長發紛飛，神情莊嚴而平和，帶著一股疏離又令人望之而覺神聖的氣息。
與此同時，那些猶如昆蟲口器的、帶有濃烈邪神氣息的血絲尚未完全縮回他的體內，於是在這一刻，邪神與正神仿佛在他的身上交疊在了一起。
驚人地詭異，但又驚人地和諧。
就在其餘三人無不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震驚得呆楞住的時候，拼力拽著青銅門的黎明卻是徹底地松了口氣，繼而又勾起一抹不自覺的、溫柔中帶著欣賞與懷戀的笑意。
——她承認她方才大意了。如果想要萬無一失，她就不會允許穆塔放開“秦榴”的禁錮，而是一直由她來掰洋蔥，直到熏出他的眼淚來。
而之所以會大意，就是因為她知道不會出事，有穆塔托底。如果萬不得已，他還可以用噬神蝶的力量強行把榮嬌身上的那一半狐妖神魂吸過來，“吃”下去。
不一開始就這麽做，無非是因為這樣做不可避免會讓榮嬌痛苦幾秒，又很難恰到好處地單單只吸走狐妖的神魂而完全不傷及她的體力。
事實也是穆塔不可避免地連帶抽走了她的一部分體力，令她暫時動不了，但好在完全沒傷及她的生命力。
不過黎明也早就知道，就算是要這麽做，穆塔也絕對絕對不可能傷害到她的生命力。
此時此刻，或許他們都以為眼前人身上的聖潔感是來自於那位副本創造出來的狐仙，而他本身則是那個散發著恐怖氣息的邪神。
可她知道不是。
眼前的一幕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多年之前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在夜離族那個停滯時間的永夜禁地裏，他出現在她面前，那時她的感受也是這樣。
他的力量是陰冷的，甚至是邪惡的，是那種稍微靠近靈魂深處就會本能地感到恐懼的邪神式的強大。
但當他主動停在離她還有幾米遠的地方靜靜看著她時，那種帶著疏離的、平淡的神情仍舊令她感受到一種聖潔的神性。
不是那種睥睨眾生，以萬物為芻狗的神性。而是那種……明明可以睥睨眾生，卻依舊甘願為萬千生靈而克制自己、甘受痛楚的神性。
那種邪惡與神性重疊在一起的錯位感有一種致命的美。
她總開玩笑說她當時對他屬於見色起意，一見面她就覺得自己完蛋了，這個滿身異族風情的弟弟實在過分漂亮，但其實她真的沒有那麽膚淺。
她很早就猜到他是誰了，所以更多是不能自已地被這樣一個強大卻又殉道感的靈魂所吸引，下意識地敬佩，欣賞，同時……心疼。
出生在“零”這樣的地方，她身邊從來不缺少為了千萬民眾奉獻終生乃至犧牲生命的戰友，但那種緩慢淩遲的犧牲和瞬間的壯烈不同。因為隨時可以反悔放棄，所以需要更傻更癡，癡到哪怕他守護住的一切美好都與他無關也無怨無悔，也需要更多更多的勇氣與堅強。
——畢竟，那條路漫長得幾乎沒有盡頭，又那麽孤單，那麽冷，那麽疼。
她知道自己沒有能力從根本上幫助他什麽，沒法與那強大的邪蠱抗衡，但哪怕只是一點點也好，她還是很想很想給他一點溫暖，一點甜，一點活在人世間的美好……
所以她沖動地忘了父母關於夜離族的聖子有多危險的叮嚀，拉了他的手，給了他一塊糖。
…………
許多年了，她一直希望他至少在她身邊時能像個平凡人那樣普通地活著，也因此，她好久沒有如此直觀地再看到他流露出這種獻祭者般的神性了。
此時再次看到，她依舊覺得美，覺得心折，還有些往日重現般的懷戀，但也同時依舊覺得心疼。
很美，但她永遠不想再看到他這樣。
——不過好在，這一次僅僅是副本的一個環節，副本的設定需要他這樣。
“時間不多了……”
邪蠱的口器全數收回體內，虛幻的狐耳狐尾則越發凝實，他的身體在妖力托舉之下緩緩騰空，淡淡開口，卻仿佛又兩個聲音回音般重疊著，一個是“楊蒔”本身的聲音，另一道則更陌生，也更加神聖空靈。
“異族生靈們，速速祈願，憑爾等願力，吾將鎮壓此厄。”
“狐，狐仙大人！”趴在地上的榮嬌最先反應過來，匆匆喊道，“我許願，請你幫我們封住黃泉之門！”
“狐仙”平靜點頭，神色無悲無喜，更無即將再次獻出自己神魂的畏懼悲涼，只清冷淡然道：“如爾所……”
“願”字還沒出來，旁邊卻突然插進另一道女聲。
“等等！先實現我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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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從如期而至的重覆幻境中脫離，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青銅門，秦影、秦祈、榮嬌三人不約而同地慌忙向後撤出一大塊距離，臉上寫滿慌亂和悚然，仿佛那是一頭怪獸，隨時可能暴起吃人。
“那，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榮嬌本想這麽問來著，但話到一半，看見黎明還站在狐妖“秦榴”面前，堅定地舉著那個洋蔥，突然又安心了。
“都別慌，時間來得及。”黎明果然開口，叫他們安心，同時也給他們解釋。
“之前你們不是也懷疑來著嗎？既然小蒔真的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沒幹，為什麽還要有‘楊蒔’這個角色出現在這兒。”
“就算是要添加一個更像是狐妖的角色來迷惑我們，讓秦榴的真實身份更不容易被註意，那也已經有一個榮嬌了，為什麽還要第二個？”
“而且，他倆到底是不是狐妖？如果是的話，為什麽秦榴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妖族身份，他倆卻都以為自己是人類，秦榴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拜月，他倆卻會下意識受到本能指引？”
“出現這種不同，可能的根源是什麽？”
“再而且，無論是人樞執行的秘祭還是獻祭一個人的補救儀式，都需要祭主或者神官來主持。但現在祭主死了，神官都消失了。”
“他們的死亡和消失都是副本的必然安排，不是我們導致的。——這就說明，副本是要我們用除了那兩種儀式之外的方式續上這門的封印……”
說著，她提示般地將目光轉向山洞內諸多圖騰柱的頂端。
榮嬌等三個人一直盯著她聽解釋，下意識地也循著望過去，於是看見那些雕塑：跳舞的人形、被釘成十字的人形，還有，狐貍……
除了那兩種儀式，副本裏唯一已知的封門方式，就是多年之前那位願狐大能用自己的神魂封住了門。
而現在……
“剛剛在幻境裏，門被撞開之後的聲音，都聽見了吧？——榮嬌，再給大家說一遍，當年你都經歷了什麽。”
“我……當時我作為外鄉人本來沒資格參與秘祭，我就在外面等阿祈。後來山洞那邊突然亂起來，我就跑過去看，看到有好多人驚慌失措地在往外逃，我擔心阿祈，就沖了進去。”榮嬌下意識地乖乖回答，“然後我就被一股力量迎面撞倒，暈過去了……”
說著說著，她自己也反應了過來，瞬間睜大了眼睛：“難道……”
她一直以為當時沖倒她的力量是黃泉之門打開後傾瀉而出的巨大陰氣。
但還有一種可能，當時那位願狐大能的神魂作為封印擋在門上，隨著繩鈴崩斷，他的神魂也承受不住，被生生撕碎了……
“當時大多數人都是驚慌失措地喊著快逃，發出意外驚叫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你，另一個是秦幽。”黎明肯定地向她點點頭。
“狐仙的神魂被爆發的陰氣撕成兩半，一半附在你的身上，另一半進入了秦幽的身體，十月懷胎之後，成了後來的楊蒔。”
“這就是為什麽你們會表現出狐妖的特征卻沒有狐妖的能力，也不知道自己是狐妖。——因為你們的確都不是完整的狐妖。”
這也是為什麽穆塔從始至終都感覺不到自己身體裏有多出來的妖力，進而無法確認自己的身份。
或許是因為神魂不全，所以妖力也跟著喪失了。也或許是因為，那位狐妖的妖力在神魂被撕開的時候恰好都分在了榮嬌的那一半，而作為一個普通人類，她感知不到自己有妖力。
“所以這個副本才叫‘青丘狐話’。不僅僅是因為殺死祭主的真兇是狐妖，更是因為副本真正的主角、真正的破局關鍵就是當初那位願狐大仙。”
“可是我們現在……”榮嬌剛想問現在應該怎麽辦，面前就多出了一本翻開的書。
穆塔不知何時已經走過去將《藥聖濟世錄》拿了起來，翻開早被折角標記了的寫有“百無禁忌丹”的那一頁，人站在幾米外，隨手一個風咒把書送到了她眼前。
這時榮嬌才註意到與“百無禁忌丹”寫在同一頁上的那個“神魂和合散”，因為制作方法極其簡單、限制條件極少而顯得分外惹眼。
見她明白了，風咒的方向一變，書又直直懟到了“秦榴”眼前。
——“神魂和合散”只需要藥聖符箓的灰燼和直系血親的眼淚，符箓是書中自帶現成的，實際只差眼淚。
而他剛剛親口承認，那位願狐大能正是他的父親。
“明白了？明白了就快點哭。——熬藥很快的，這樣你不會死，大家也不會，這個副本我們可以無傷通關。”
黎明一邊循循善誘地說著，一邊便從手裏那顆洋蔥上剝下一片，湊到“秦榴”眼睛旁邊，開始一點點地掐碎、掰斷。
洋蔥的氣味漸漸彌散開來，他的眼睛很快紅了一圈。
這時，好像剛剛才從劇情神轉折的震驚中回過味來、捋清了邏輯一樣，“秦榴”的臉上開始一寸寸爬上那種以為必死無疑卻又絕境逢生的狂喜，越笑越誇張。
他激動得連身上還爬著那些會令他陷入麻痹的小蜘蛛都顧不上了，掙紮著擡手就要去抓那洋蔥，好像嫌黎明掰得還不夠迅速。但手只擡起來一半，就因為那些蜘蛛而動不了了。
見此情形，穆塔便指尖輕點令那臨陣倒戈選擇效忠蠱王的道具大蜘蛛放開了他，黎明將洋蔥遞過去叫他自己掰自己哭，轉而和穆塔一起去架設煮鍋、焚化符箓。
然而就在這個所有人都下意識安下心來、放松了些許神經的時候，卻不想“秦榴”突然起身迅速跑向一個遠離眾人的墻角，同時發出一陣嘲諷、絕望、甚至滿是癲狂和報覆意味的刺耳大笑。
一邊笑著，他竟然毫不猶豫地伸出兩根手指狠狠戳向了自己的眼珠。
連黎明和穆塔都一時來不及反應，眾人就那麽眼睜睜地看著好好的一個人瞬間眼漿迸濺，臉上鮮血橫流。
劇痛之下他本能地聲嘶力竭哀嚎起來，卻又在哀嚎之間夾雜著越發痛快放肆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
“唯獨只有這個副本的懲罰不致命……哈哈哈哈，這種騙傻子的蠢話，虧你真敢一本正經說出口。”
“不就是怕我知道自己死定了，不肯救你們嗎……所以就把我當傻子騙，想看我救了你們所有人然後一個人死在這兒，啊？！”
“我告訴你，楊萱，如果你不用這種鬼話來騙我，不想著把我這個死到臨頭的人當弱智戲弄，我還真有可能大發慈悲送你們走……但是現在，我不！”
“擔心我自私不願意救你們是吧？這麽想我是吧？那就坐實好了！”
“我是活不了了，那就一個都別活！”
“哈哈哈哈哈哈……都別活！都踏馬的別活！！！”
他的情緒已經完全崩潰了，裝若癲狂地大笑大叫著，語氣裏帶著深深的不甘與怨氣，滿是對所有人沒來由的惡意。
那股惡意實在太過明顯，以至於連他瘋狂叫囂著指責別人先把他往壞處想的說辭都更像是個報覆所有人、拉所有人墊背的蒼白借口，而非真的覺得受傷害，覺得委屈。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一向主意大行動力也強的黎明難得地呆住了一回，一時理解不了他這走位歪曲的腦回路。
——為什麽說這個副本的所謂“懲罰”應該不致命，她覺得自己已經解釋得夠清楚了……
也是在這微一楞神的功夫，癲狂發洩完了的“秦榴”便已經不知從哪摸出了一把道具匕首，像是要逃避眼窩的劇痛、逃避即將到來的更加痛苦的死亡似的，毫不猶豫地狠狠向自己心窩刺去。
噗嗤一聲，熱血飛濺，屍體緩緩到底。
“………………”
片刻死一般的寂靜之後，榮嬌顫抖著問出了那個致命的問題：“我，我們……現在……怎麽辦……？！”
血親的眼淚不會有了，“神魂和合散”也不可能做出來了。
那豈不是，他們都註定要一起死在這裏？！
話音未落，宛如要證實她心底升騰起的絕望一般，“砰”地一聲巨響又一次從青銅門另一側傳來。
這次，他們沒再被拉入幻境。
所有人都清晰地看見黃泉之門被撞得向外側鼓起，兩扇門扉之間已經隱隱漏出一道窄縫，繩鈴被崩到最緊，顫抖著發出尖銳的鈴聲。
門後膨脹到極致的巨大陰氣這次沒再沖撞不成便縮回去，而是開始不斷地一下一下撞擊。
擰成麻繩的幾股纖維在一次次重擊下開始一點點崩斷。
副本結束的午夜十二點，正和封印最終被撞破的時間一起，正在隨著死神的腳步一起寸寸逼近……
“啊啊啊啊——！！！”
巨大的死亡恐懼之下，榮嬌不由得發出一聲尖叫，慌不擇路地轉頭便往山洞外跑。緊隨其後，秦祈和秦影也下意識地被帶動起來，跌跌撞撞地向外奔逃。
他們當然知道，一旦黃泉之門被撞開，觸發了副本設計好的死路，他們無論逃到哪裏都難逃一死。但在那樣的時刻，求生畏死的本能依舊讓他們下意識地想要逃離那致命的危險，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生還可能，哪怕只是能多活幾秒也好。
然而就在他們向外逃的同時，一道身影卻逆著人類的本能沖向了那扇門。
黎明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撞向青銅門，生生將已經打開窄窄一條的門縫強行撞關回去，繼而張開手臂一手一個死死抓住掛著繩鈴的那兩根尖錐，將自己的身體呈十字形掛在了門前，封住不斷有陰氣滲出的門縫，咬牙抵擋著一次次撞擊帶來的撕裂般的疼痛。
她的身體暫時緩解了繩鈴承受的壓力，繩子崩斷的速度暫時停止了，但顯然不是長久之計。
以身封門的同時，她發出一聲斷喝：“竹子！”
話音未落，已經跑出二三十米的榮嬌便覺後背猛地一涼，繼而是一種陌生的、冰冷而尖銳的痛。
她下意識地低下頭，在頭腦完全空白的巨大驚懼中看見，自己的身體被許多條半透明的血絲刺穿了，血絲的尖端從前胸紮出來，微微蠕動著，像邪神伸出的腕足，也像某種強大昆蟲的口器。
緊接著，巨大的疼痛混合著抽吸感自體內鋪天蓋地而來。
“啊啊啊啊啊！！！”
從未受過多少痛楚的女學生瞬間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痛苦之餘，還有獵物面對捕食者般的、極致又本能的恐懼。
那種感覺，就好像有無數只貪婪的蟲蛇在體內將什麽原本長在她身上的東西生生撕咬下來，再吸出她體外，吞吃下去……
好在這詭異又劇烈的痛苦只持續了短短幾秒。
幾秒之後，那些血絲倏然抽回，她的身體則像被抽了全部骨頭一樣徹底癱軟，委頓倒地，連動動手指都幾乎沒有力氣。
她看見“楊蒔”的身周縈繞起一層肉眼可見的、發著幽光的氤氳霧氣。
霧氣之中，他的頭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對半透明的狐耳，身後是八條同樣半透明的尾巴。負手而立，長發紛飛，神情莊嚴而平和，帶著一股疏離又令人望之而覺神聖的氣息。
與此同時，那些猶如昆蟲口器的、帶有濃烈邪神氣息的血絲尚未完全縮回他的體內，於是在這一刻，邪神與正神仿佛在他的身上交疊在了一起。
驚人地詭異，但又驚人地和諧。
就在其餘三人無不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震驚得呆楞住的時候，拼力拽著青銅門的黎明卻是徹底地松了口氣，繼而又勾起一抹不自覺的、溫柔中帶著欣賞與懷戀的笑意。
——她承認她方才大意了。如果想要萬無一失，她就不會允許穆塔放開“秦榴”的禁錮，而是一直由她來掰洋蔥，直到熏出他的眼淚來。
而之所以會大意，就是因為她知道不會出事，有穆塔托底。如果萬不得已，他還可以用噬神蝶的力量強行把榮嬌身上的那一半狐妖神魂吸過來，“吃”下去。
不一開始就這麽做，無非是因為這樣做不可避免會讓榮嬌痛苦幾秒，又很難恰到好處地單單只吸走狐妖的神魂而完全不傷及她的體力。
事實也是穆塔不可避免地連帶抽走了她的一部分體力，令她暫時動不了，但好在完全沒傷及她的生命力。
不過黎明也早就知道，就算是要這麽做，穆塔也絕對絕對不可能傷害到她的生命力。
此時此刻，或許他們都以為眼前人身上的聖潔感是來自於那位副本創造出來的狐仙，而他本身則是那個散發著恐怖氣息的邪神。
可她知道不是。
眼前的一幕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多年之前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在夜離族那個停滯時間的永夜禁地裏，他出現在她面前，那時她的感受也是這樣。
他的力量是陰冷的，甚至是邪惡的，是那種稍微靠近靈魂深處就會本能地感到恐懼的邪神式的強大。
但當他主動停在離她還有幾米遠的地方靜靜看著她時，那種帶著疏離的、平淡的神情仍舊令她感受到一種聖潔的神性。
不是那種睥睨眾生，以萬物為芻狗的神性。而是那種……明明可以睥睨眾生，卻依舊甘願為萬千生靈而克制自己、甘受痛楚的神性。
那種邪惡與神性重疊在一起的錯位感有一種致命的美。
她總開玩笑說她當時對他屬於見色起意，一見面她就覺得自己完蛋了，這個滿身異族風情的弟弟實在過分漂亮，但其實她真的沒有那麽膚淺。
她很早就猜到他是誰了，所以更多是不能自已地被這樣一個強大卻又殉道感的靈魂所吸引，下意識地敬佩，欣賞，同時……心疼。
出生在“零”這樣的地方，她身邊從來不缺少為了千萬民眾奉獻終生乃至犧牲生命的戰友，但那種緩慢淩遲的犧牲和瞬間的壯烈不同。因為隨時可以反悔放棄，所以需要更傻更癡，癡到哪怕他守護住的一切美好都與他無關也無怨無悔，也需要更多更多的勇氣與堅強。
——畢竟，那條路漫長得幾乎沒有盡頭，又那麽孤單，那麽冷，那麽疼。
她知道自己沒有能力從根本上幫助他什麽，沒法與那強大的邪蠱抗衡，但哪怕只是一點點也好，她還是很想很想給他一點溫暖，一點甜，一點活在人世間的美好……
所以她沖動地忘了父母關於夜離族的聖子有多危險的叮嚀，拉了他的手，給了他一塊糖。
…………
許多年了，她一直希望他至少在她身邊時能像個平凡人那樣普通地活著，也因此，她好久沒有如此直觀地再看到他流露出這種獻祭者般的神性了。
此時再次看到，她依舊覺得美，覺得心折，還有些往日重現般的懷戀，但也同時依舊覺得心疼。
很美，但她永遠不想再看到他這樣。
——不過好在，這一次僅僅是副本的一個環節，副本的設定需要他這樣。
“時間不多了……”
邪蠱的口器全數收回體內，虛幻的狐耳狐尾則越發凝實，他的身體在妖力托舉之下緩緩騰空，淡淡開口，卻仿佛又兩個聲音回音般重疊著，一個是“楊蒔”本身的聲音，另一道則更陌生，也更加神聖空靈。
“異族生靈們，速速祈願，憑爾等願力，吾將鎮壓此厄。”
“狐，狐仙大人！”趴在地上的榮嬌最先反應過來，匆匆喊道，“我許願，請你幫我們封住黃泉之門！”
“狐仙”平靜點頭，神色無悲無喜，更無即將再次獻出自己神魂的畏懼悲涼，只清冷淡然道：“如爾所……”
“願”字還沒出來，旁邊卻突然插進另一道女聲。
“等等！先實現我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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